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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半生你我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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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殷連下三日暴雨。

在這三日內, 幾乎所有城池中的百姓都在猜測公主是否陣亡。

因雨驟本無星, 西南方向卻有一顆福星隕落。

眾所周知, 天安公主於西南巫山一帶禦敵。

一時間,各座城池人心惶惶。

街頭巷尾都在傳是不是西涼已經攻破酆都, 古殷是不是大限已至。各城的知州聽著百姓間的風言風語,也是急得不行,內憂外患,天知道這古殷要亂成什麽樣子。他們聽說王城眼下太子逼宮, 皇子奪位, 兩相對抗。勝者為王,敗者軟禁還沒個定數, 他們沒接到正式的君令,半點不敢輕舉妄動。

江陵府的知州亦焦頭爛額,而比其他知州更恐慌的是, 酆都淪陷, 巫山一破, 第一個倒黴的便是江陵府。

“怎麽辦?貴人, 您說我們現在是動還是不動?老臣是投靠太子殿下的,可是您說太子殿下能成功嗎?”知州來回踱步, “還有,您瞧見了嗎?福星隕落, 您說公主……是不是真的已經……”

“不可能, 絕對不可能。”孟娘望著眼前的男人, 堅決地搖頭, “公主是大吉大利之人,一定不會出事的。”

知州望著孟娘慘白的臉,趕緊點頭附和:“是是是,公主洪福齊天,一定不會出事的,一定不會出事的。”

可是出事與否,又豈是他們這種沒經沙場半點腥風血雨的人所能決定的呢。

“我去拜拜佛祖,公主一定不會出事的。”知州搖著腦袋,邁著沈重的步子往外走,嘴裏碎碎念,“古殷一定不要亡啊,老天保佑啊。”

孟娘見著知州離開,才洩氣地癱坐在椅子上,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話:“公主不會死的,她的古殷也不會亡的。”

古殷自然不會亡。

皇宮在血流成河了三個日夜後,原皇帝書讓位詔書,九皇子順應天意民心,護駕有功,繼承皇位。左相一支若幹人等,因謀反篡位,當場誅殺。其他皇子雖大逆不道,但念手足之情,囚於宗室。九皇子收歸所有兵權,將政權暫交右相處置,攜宮廷禦醫三十人親征酆都。

與此同行的還有個不合時宜卻又必不可少的人。

花小肆坐在馬車裏,看著坐在她對面愁眉不展的敖泧,唉了一聲,苦笑道:“敖泧姐姐,你終於有機會去救那些百姓,不是好事嗎?別這麽哭喪著一張臉。”

“你原本可以不說的。”

這輛馬車裏,只有她們兩個人。敖泧盯著花小肆,捏著拳頭,萬分不滿地看著開口說話的人。

花小肆盤著腿靠著窗,摘了顆盤中的葡萄在手中玩,仍是像以前那般倦懶:“說都說了,還能怎麽辦。”

“再說,以身赴國難,身為將軍的女兒,我的榮幸不是?”

“不是!”敖泧氣得把她指間夾著的那顆葡萄扔在地上,“萬一有用呢,萬一真的是要你的血做引子呢?那個時候,天下面前,就由不得你選擇了!你想沒想過,你爹守天下,最後卻連自己的女兒都守不住的感受?”

“他會高興的,如果我真的可以救那些染上鼠疫的人。”花小肆避開敖泧通紅的眼神,低頭又摘了一顆葡萄拿在手中,小聲道。

“那我呢?”敖泧拍開花小肆手裏的葡萄,不明白她為什麽永遠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,“我日夜顛倒地配藥,試藥,不是為了讓你做藥引,去送死的!”

花小肆看著被敖泧緊抓著的手,有些疼。她抿著唇,有些不耐煩地將手抽出來,往裏面又坐了些:“你……你不是沒找到其他治愈鼠疫的辦法嗎?”

“那也不能是你。”敖泧擰眉。

“那是別人就行了嗎?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?”花小肆也皺眉。

敖泧楞了下,僵在空中的手煩躁地甩下來,一肚子怒火地坐到花小肆身邊。

空氣就在兩人疏離的距離間凝固下來。

花小肆蹙著眉尖瞥了敖泧一眼,見敖泧低頭望著地下,她又只好轉頭望向窗外。軍隊的速度很快,從殷都到漢中,只不過用了短短兩日,按照這個行進速度,再過一日,興許就能到達江陵府。在江陵府招募大夫後,她們便會啟程進入巫山縣,到那個時候,她們便不會有現在這樣能夠爭吵的機會。

她太了解敖泧了,敖泧一看到那些病人,就會連自己都忘了,一門心思只想著怎樣能把他們治好。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,有時候忙完後,回頭看看是她在幫忙遞針,還會很詫異地說一句“你什麽時候來的”,她什麽時候來的?她早就來了,哪一次敖泧忙天忙地的時候不是她在邊上幫忙,只是敖泧常常在事後才明白罷了。

敖泧說爹娘留下來的醫書裏治愈鼠疫的方法是假的,說不能用她的血來做藥引,這當然也並非虛假的口舌之詞。敖泧不想讓她死,不願用她的血做藥引,她絕對肯定。可是問題就在於,敖泧也不能夠看著那些病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。

當然,敖泧不能,她也不能。

雖然她確實不想當什麽英勇無畏的英雄,但是當命運的輪盤如此糟糕地轉到她眼前時,她忽然就明白當初心心念念一直說的那句話,她說“敖泧姐姐,你是要拯救天下蒼生的”。

其實後來被敖泧貶損多了,她也不相信她的那個夢,她就是很平凡的一個人,什麽也拿不到第一,什麽都會被人壓一籌,決計輪不到她來拯救。

於是,誰能想到,突然有一天,在她小時候藏起來的那些書籍裏,正好記載了一份治愈鼠疫的歪門邪招,跟她這個“百病無憂”的少女好巧不巧地掛上了鉤。

不信命運的人,站在一生的終點回頭望時,竟然發現,其實早就與命運不偏不倚地撞了個滿懷。

如果古殷沒滅前朝,如果爹沒收養敖泧姐姐,如果她沒謄抄那些被燒毀的書籍……一切都不會恰好是如今這個局面。

“小肆。”

在無可奈何的沈默後,敖泧終於率先打破焦灼的沈默,輕輕喊了對方一聲。

花小肆也不生氣了,轉頭望向對方,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,彎著眉眼笑得甜美:“嗯,怎麽了?”

“如果到時候非得用你的血做藥引,你要跟著我,不要犯傻聽禦醫總管的話,沒頭沒腦地獻血,哪怕有一個病人死在你面前,我說你不能獻血,你就不能。”敖泧沈著聲音道,沒有開半點玩笑,“我不當一個好大夫了,我能救多少人就是他們的造化,但你不能死。”

花小肆聞言楞了下,繼而又低下頭,沒有再接敖泧的話。

敖泧卻一反常態,見花小肆不回應,話比平時多了幾倍:“小肆,我們不是神仙,我們就是很平常的人,沒有人關註我們,我們不做救世主,我們力所能及就好了,別人會體諒我們的,就像你說的,別人的命是命,那你的命也是命啊。”

“好嗎?我們不逞英雄,我們救很多人,然後我們活著回去,現在才夏初,你到冬月才滿十六呢,你還有好長的路走,你都沒有好好離開殷都出去逛逛,你不是挺喜歡江南嗎?聽說那裏的蓮花開得比王城美得多,所以,按照我說的做,好嗎?”

“小肆,你說話。”敖泧著急。

“花小肆!”

“敖泧姐姐,”花小肆皺著眉頭,厲聲開口,壓過敖泧的聲音,不想聽她的自我安慰,“你覺得可能嗎?啊?我問你,你難道沒用過我的血試過藥引?有用沒用你自己不清楚?什麽如果,哪裏有什麽如果,九皇……皇帝如果不是做好了我會死的準備,根本不會同意帶我上路。”

“他沒有顧慮?嗯?我是鎮國將軍的女兒,他沒有顧慮?他就是深思熟慮了,最後還是決定帶我去酆都!他是什麽意思,你掂量不清楚嗎?你以為比起這蕓蕓眾生,他花成傲又會在乎我?”

“你說得對,因為我是個普通人,沒有長處,沒有光點,處處不如人,所以必須庸碌無為一生,哪怕是死,也要茍且偷生地死,不配為國而死,為民捐軀!”花小肆吼道。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!”敖泧盯著她,“你也沒有處處不如人,我只是擔心……”

“敖泧姐姐,”花小肆打斷了對方,忽然間聲音便小了下來,她蹙著雙眉,眸間說不清的失望與難受,“敖泧姐姐,你說天安如果看到我們吵成這個樣子會怎樣啊?”

“她會不恥的吧,”花小肆扶著窗子坐下來,“以她的性格,肯定會罵我們是一群怕死的膽小鬼,然後道一句‘願得此生長報國,何須生入玉門關’,‘亦餘心之所善兮,雖九死其猶未悔’。”

“敖泧姐姐,你說天安真的陣亡了嗎?”花小肆又問。

敖泧沈默著不說話了。

“敖泧姐姐,你說小太後為什麽平白無故地就自盡於慈寧宮啊,她那麽喜歡天安,怎麽不等她回來呢,是不是料到天安回不來了,所以去黃泉路上陪她啊。”花小肆忍不住地掉眼淚,一直以來,她和敖泧都默契地沒有提天安,因為不相信那人已經先走一步了,可是小玉說,太後娘娘生前蔔的那一卦,是兇卦,西南大兇,福星隕落,力挽狂瀾,不能及也。

“敖泧姐姐,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她們兩人,小太後從來不會說,天安你別去了吧,那裏危險,因為她知道天安身為公主,有自己要做的事,她要天安成為真正的自己,而不是為了她,做一個長困深宮的婦人。”

敖泧低頭,讓花小肆不要說了。她知道對方要說什麽。

花小肆卻帶著眼淚笑起來:“敖泧姐姐,我可能從來沒有正經地跟你說過我喜歡你這件事。”

“我喜歡你。”

“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,可能是你批評我這個做得不好哪個也做得不好的時候,也可能是你安慰說小肆,你沒有比別人差,你是天底下最厲害,最善良的人的時候,反正當發現喜歡你,想逗你,想親你的時候,已經改不過來了。”

“我知道你一直秉承著爹娘遺願,要做一個好大夫,行醫濟世,所以我怎麽能讓你因為我,做一個看著病人死去而袖手旁觀的人?”

花小肆看著敖泧木訥地搖頭,走過去大膽地,緊緊地抱住對方:“敖泧姐姐,不要哭啦。”

“你是姐姐誒,在妹妹面前哭起來也太不像話了吧。”

“好啦,真的別哭了,還沒死呢,說不定不會死呢。”

“敖泧姐姐,我們勇敢一點。”

…………

夏天的風穿過路旁的野槐花,順著窗子飄進馬車,充盈了一室的芬芳。驕陽從頭頂落向西山,漫天霞光照著萬裏官道。馬車在軲轆聲中揚起一地灰塵,飛奔的戰馬將鐵蹄朝西踏去。縹緲的煙塵隨著刮過的大風落到路邊的草木上,馬車轉了個彎,徒留下兩道清晰的車輪影。

車裏的兩人緊緊挨著,花小肆清醒地靠著車窗,敖泧閉著眼睛枕在對方肩上,雖是睡著了,但仍緊緊握著對方的小手指。花小肆盯著敖泧看了許久,腦子裏忽然閃過許多陌生的畫面,兩人穿著青衣,在月色下走過長長的石階,然後坐在盛放的蓮池旁,聽見一樹蟬鳴。

深山不知少年事。

神窺見的不只是過去,還有將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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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天最後一章,咱絕對開始甜!寫著寫著把自己都要搞悲傷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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